許箐垂眸看著那早已爛熟於心的書頁,輕聲答道:“我很累了。”
張培正欲再度勸說,卻被許箐打斷道:“讓我安靜地看會兒書,你先退下吧。”
“是。”張培看許箐眸中神色又黯淡了幾分,不敢再多說,只退到一旁安靜地祗應著。
這一日,許箐一直在高閣上坐到日頭偏西,才在張培的攙扶下回到重熙殿。張培沒再提起,許箐也不曾主動提及,彷彿高閣上的談話未曾發生一般。待到入夜,許箐獨自坐在桌前,卸下面具,看著鏡中自己那瘦削至凹陷的臉頰,沉默不語。每夜他都會對鏡調整自己的面具,以免不服帖的面具露出破綻,可此時看著桌上的面具,許箐卻不想再動了。這一世,生時投入許箐的軀殼,死時用著言清的名頭,原來,生死大事,都可以是假的。
與此同時,福寧殿內,陳福正伺候著天家就寢。忙過一整日,天家已疲憊不堪,陳福熄了外間的蠟燭,將床帳落下,輕聲道:“主上早些歇息罷。”
“他怎麼樣了?”天家問。
陳福回話道:“今日只有兩張紙。”
“為何?”
“近來言公子身體大不如前,白日裡總是瞌睡,筆力也較以前弱了許多。”陳福說,“主上,那東西……是不是可以停了?”
“少放些就是了。”
陳福又道:“主上,那可是要人命的東西,言公子那般聰慧,定然已經知曉了。”
天家沉默片刻,說:“他知道,卻仍不肯向我求饒,看來是一心求死,既如此,我成全他便是。”
陳福:“言公子向來不是那肯低頭的人,主上本就知道他的脾性,又何苦如此與他置氣?”
“他只能為我所用。他的生死,也只能由我來決定。”天家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安靜許久之後,又道,“明日朝會後召兩府到勤政殿,商議恢複秋獮一事。”
“是。”陳福應聲。
八月底,暫停數年的秋獮重新舉行,除去出使西域尚未回國的晟王夏禤和喪夫不久正在家閉門守制的端明長公主以外,先帝的第三女端淑昴長公主,第七子易王夏礿,第八子曇王夏祥和第九子吳國公夏禩一同前往。
陳福照常每晚往重熙殿來送飯,許箐已不再見陳福,每日只張培陪著陳福謄抄。秋獮前夜,陳福謄抄完畢後對張培說道:“明兒我隨天家一同秋獮,天家著我詢問,公子可要同去。”
“公子如今一日裡已有半日不大清醒,陳副都知竟然還能問出這樣的問題。”張培說道。
陳福驚詫道:“怎麼……怎麼可能?!”
“陳副都知若是不信,自可在這重熙殿內留上一日,自己親自看過。”張培收起那已被鎖上的方盒,恨恨說道,“怕是等半月後陳副都知陪天家秋獮回來,已不必再日日來謄抄這些勞什子了!”
“張先生!”許箐的聲音從殿內傳來,“張先生給我倒杯水來,我有些渴了。”
張培立刻轉身進入殿內,不再看向殿內的陳福。
“公子。”張培扶著許箐從馬桶旁起來坐到榻上,遞了水來讓許箐漱口。許箐緩了緩,漱過口後捂著胃說道:“何苦為難陳先生?他也只是聽命辦事而已。”
“我只是一時生氣,公子若不喜,日後我不做就是了。”
“不是不喜。”許箐解釋說,“陳先生是奉天家的命令列事,你這氣,是沖他,還是沖天家?若是沖他,他品階高於你,你此舉是冒犯;若是沖勤政殿那位,那位是君,你是臣,你此舉就是僭越。”
“是,公子教訓得是。”
“我沒有教訓你,只是想盡力保你活命而已。”許箐咳了兩聲,捂著胃縮在榻上,“我胃疼得厲害,你去溫個湯婆子來。”
“我這就去,公子先躺一下。”張培手腳麻利地替許箐放了軟墊蓋好薄毯。待張培回到榻前,許箐已疼出了冷汗,張培連忙取了帕巾來,又送上一顆藥丸,道:“公子快吃下這藥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