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這個年近半百,身在異鄉十餘年的女人,並未升起些許同情之心,冷淡道:“是啊,誰的命,不是命呢?”
話音未落,屋外忽起了陣風,吹動兩旁的竹樹,四周安靜得只剩下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不遠處花圃中的月季花隨風飄著,掉了幾片花瓣落入泥中。
朱辭秋站在臺階上,風吹動衣擺與發梢,抬眼看見穆照盈站在原地,神情似乎因這一句話而變幻莫測,嘴角不由得勾起一絲笑意,卻又轉瞬即逝。
“殿下說得對,誰都命不是命。”穆照盈抬眼,朝她欠身一禮,“穆家辜負了先皇的信任,辜負了十三州的百姓與將士。如今一切,將來死生,皆是我們咎由自取。我只希望殿下回到大雍後,看在我父曾與先皇誓血為盟,守了西北邊塞半生的份上,能留我父全屍。”
“穆夫人既知若有一朝東窗事發,穆家亦會萬劫不複,那當年為何要送烏玉勝入局?”她微抬下巴,受了穆照盈這一禮,“信中所言,讓烏玉勝入燕京,受京中四方掣肘,為穆家爭取一線生機。可他不常在京,反而常在邊塞。你們讓他回大雍,究竟要做什麼?”
“殿下,不知道嗎?”穆照盈似乎有些意外,她頓了下,繼續道,“朱煊賀是,陛下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啊。”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將烏玉勝視作我與,朱煊賀之子,引他入京的。至於為何如此,我卻不知。”
朱辭秋一愣,又立馬反應過來。
她父皇朱煊安,獨斷專行,受人挑撥仍不自知,昏庸至極,卻又喜歡裝出一副胸有成竹溫柔和善的模樣。想來他那位親弟弟朱煊賀,也是十分了解他之人。
也因穆照盈此言,她愈發確定,顧霜昶來此的目的,絕不只是送貢品這般簡單。
只聽穆照盈苦笑一聲,道:“我以為送他回去,就能救穆家,就能贖輕我的罪過。可我錯了。如今,我的罪過再也贖清不了了。”
她看著穆照盈,突然想起遊記上,尚是少女的穆夫人,為朱煊賀肆意屠戮流民而做出的舉動,更因與民同悲同憤被朱煊賀困了半年之久。可後來,當家人生死燒在自己身上時,卻再顧不得其他。
是啊,誰的命,都是命啊。
“殿下。”
烏玉勝的聲音突然從她身後傳來,她順著聲往後一看,只見他傲然立在院門口,也不知這樣待了多久。微風同樣吹動了他的衣袖與發梢,在風吹起時,她看向那雙熟悉的深棕色眼眸,看清了他眼底的情意,好似與少年時所見並無不同。
朱辭秋突然很想問他一句,烏玉勝,若是你,你會如何選?
她走向烏玉勝,烏玉勝亦走向她。
烏玉勝好似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麼,停在離她一寸之地,低首看向她,語氣輕柔又和緩,“殿下如何選,我便如何選。”
“若我,與你母親,選擇是一樣的呢?”
烏玉勝挑眉,搖了搖頭,篤定道:“殿下不會。”
他眼神裡那些偏執與惡劣都不複存在,就連方才木屋中的旖旎情意都淡了下來藏於深處,眼中唯有真摯堅定,彷彿即使海枯石爛,他仍不改其心。
朱辭秋聽見他再次重複了一遍:“殿下不會。”
“從見殿下的第一眼,我便知,殿下從不會視萬民於螻蟻。”
她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嘴角勾起,心中想著,他們初見不過只是永樂牆上匆匆一面,又怎能看出這些來?更何況那時的她也只是個沉溺於自身苦難,覺得這世間她是最艱苦之人的心境中,又如何有此大志?
兩人沉默須臾,朱辭秋回望了一眼站在原地踟躕不前的穆照盈,又看向面前的男人,輕聲道:“走吧。”
烏玉勝只專心盯著她,緩緩說出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