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爹,”何敬跪在張寅身後,聲聲切切的懇求到,“兒子求您了,不要走!”
一直以來,張寅都是他的主心骨,何敬無法想象,如果幹爹不在了,憑他一人,如何拖得動整個司禮監不行差踏錯。
張寅從桌案前轉過身,將何敬扶起:“敬兒,幹爹老了,還想要一個善終。”
數十年的宮廷生活,讓這個自幼便因窮苦淨身入宮的老內侍,青絲不複在,白發已成霜。
父子二人同坐在司禮監值房的門口,遙望著耿耿星河。
“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我自己不走,現在這位新主子,也不會容得下我的。”
張寅淡淡說道,此時距新君即位,尚不滿一月。
新皇不再是個小孩子了。他心中怎麼可能想不明白,瞞住傅薇在浣衣局生子,讓他十年不入宮廷,這其中究竟有誰的手筆。
何敬低頭道:“幹爹,您伺候了先帝那麼多年,新主子……難道真半分不念舊情麼。”
“皇上念不念舊情,是主子的事。但是咱們在宮廷中,不能抱著僥幸討日子。”張寅聲音中難掩滄桑,“乾清宮中的新主子,會是位厲害的角色。他看似同先帝並無二致,殺伐果決,城府難測。可是在內裡,他卻像極了他的母親,純良正直,千仞無枝。”
“尋常人家的孩子,乍一由儉入奢,有多少被財權色慾迷了雙眼,乃至荒廢怠惰,再不願憶起之前的辛苦日子。可他不是。獨居高位,仍宵衣旰食,昔年故交,仍視若珍寶。這樣的人,能將權術玩弄到極致,卻又不屑於擺弄權術。想在他身邊討日子,不能沒有心機,卻也不能有太多心機。”
張寅在何敬肩上拍了拍,聲聲鄭重:“敬兒,幹爹已身無長物,唯一能留給你的,就是在宮廷中這幾十年自己悟出來的保命法子。”
何敬心中悲慼翻湧,雙膝觸地道:“幹爹,兒子聽著。”
夏季的夜風將老掌印的雙眼吹拂的有些潮濕。
“外頭尋常人家,或為父母,或為妻兒,都想著能多掙點什麼,能多留下些什麼。但咱們這些做奴才的,自淨身入了宮廷的那一日,便沒有什麼屬於自己的東西了。財物也好,性命也罷,全都是主子的私産,主子想讓你為白,那即是白,主子想讓你為黑,那便是黑。跟在主子身邊,重要的不是你自己掙到了什麼,而是主子究竟想給你些什麼。所以敬兒你記住,你現在所得到的這些,都不是你的,只是主子暫時要你保管的。往後在宮中,你一定要恪守住‘放手’二字,這樣方能走得長遠。”
彼時的何敬,只是記住了幹爹的這番話,但並沒有參透話裡的意思。可自執掌內府後,權勢越來越盛,私慾也越來越旺,竟忘了要守住“放手”二字。
夏綾見他是真的想進去了,又喊了喊他:“何掌印?”
何敬恍然回神。他站起身,同夏綾深深作揖道:“多謝綾姑娘提點。奴婢自知此次犯了大錯,罪無可恕,這就去向主子請罪。”
“哎,何掌印。”夏綾卻叫住他,“我私以為,皇上要的不是你的認錯。”
這段時日,夏綾自己心裡也老是琢磨著,寧澈究竟是怎麼想的。
如果何敬直接到皇上面前挑明認了罪,那就相當於把球踢給了皇上。若饒,皇上對莊衡不好交代,若罰,他確實也不想舍了何敬。
所以皇上才遲遲不對何敬發難。因為他在心裡,壓根就不想讓這件事情有個了結,而將這種懸而未決的恐懼變做何敬頭頂的一把刀,讓他此後再不敢輕舉妄動。
此才為誅心之道。
夏綾也站起身來,同何敬低聲說:“皇上動怒的原因,不在於你想對莊衡大人做什麼,而在於你繞過了他,自己私做了主張。何掌印,皇上念及舊情,對你仍存了幾分寬容,他想要看的是你今後的態度。我言盡於此,相信以你的心思,不會想不明白的。”
何敬沉默片晌,心中已瞭然。能救他的,幹爹早已告訴過他了,不過還是那“放手”兩個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