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說話的口氣,也跟鄧貞一個味道。他中等身材,五官還算端正,常年的戶外體力勞動,使得他面板黝黑、身體結實。雖然穿著制式囚服,可似乎仍能讓人感受的到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一股力量。
他訓完話後,自己走在前面,引領著新來的犯人們朝著製坯車間旁邊放置生産工具的庫房走去。剛走出兩步,他回過頭看見姚冰仍東張西望的站在原地。他折返回來,大聲喊道:“新來的!耍愣呢?找打呢是不?”
姚冰望著來人,還沒來得及吭聲,鄧貞突然說話了,“哎呀!忙糊塗了,咋把姚冰給忘了。來,張毅!”
鄧貞拉過來人,對姚冰說道:“張毅,南江人,我的裝窯組組長。”鄧貞說完,又對張毅說道:“我的中州小老鄉,叫姚冰。你可不能小看他,年齡不大、本事不小,你應該也多少聽說過一點吧。”
聽完鄧貞的介紹,張毅連忙陪著笑臉說道:“中午聽說了,沒顧上過去。姚冰兄弟,以後咱們就是兄弟了,有什麼事盡管吭聲。”
“一定,一定。”姚冰笑著點頭敷衍著。
“張毅!你去忙吧,姚冰就交給我了,我領著四處看看。”鄧貞說完,張毅朝二人點點頭,領著他的隊伍走了。
張毅走後,鄧貞先是領著姚冰去了製坯車間。
幾百平米的車間裡擺放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機器,數十個犯人站在機器旁邊緊張的忙碌著。一架皮帶傳輸機從車間最裡面將黃土傳送到一個大型攪拌機裡,等加水攪拌後,從攪拌機底部一個巴掌大小的出口,出來一條一米多長濕漉漉的磚坯。磚坯再傳送到一臺紡織機模樣的機器上,一個犯人坐在機器旁,操作機器將磚坯切成一塊塊小磚坯,然後再啟動開關,將小磚坯放置在早已停好等待的機動平板三輪車上運出車間晾曬。
二人站在車間門口,裡面的犯人大都停下手裡的活,爭相跟鄧貞打起了招呼,“領導,您來了!”“鄧哥!有事嗎?”“……”
鄧貞也不去理會他們,指著旁邊一臺攪拌機說道:“我看這個活就挺好,只是坐著按一下電鈕就行,組長得操心,監督崗還得站在大太陽底下,都不如這個,我看你就幹這個營生吧?”
聽完鄧貞的話,姚冰面無表情的盯著嗡嗡作響的攪拌機好大一會兒,然後冷漠的搖搖頭,說道:“再看看吧。”說完,先鄧貞一步,轉身走出了製坯車間。
出了車間,此時的磚廠裡,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幾乎充斥了每個角落。一輛輛機動三輪車冒著黑煙,“突突突”的將濕磚坯運到晾曬區。十幾個犯人手持二匙木柄叉,一湧而上將濕磚坯一塊塊叉起,然後整齊的碼成一溜晾曬。晾曬區的一溜溜磚坯跺,就好似一道道齊胸高的掩體牆一般。裝窯組的犯人將晾曬好的幹磚坯一塊塊碼放在一輛鐵制車子上,然後拉起車子,一溜煙的朝著窯門跑去。窯裡的犯人又將燒制好的成品紅磚,拉到門口不遠處的成品磚垛區。一座座鮮紅的磚垛矗立在窯門旁邊,彷彿在向姚冰昭示著它來之不易的艱辛。
鄧貞又領著姚冰進到了燒磚的窯裡面。窯裡兩米多高,窯,就好像一個相通的環形防空洞。“洞裡”的幾個犯人此時正緊張有序的一層層壘著磚坯,他們只穿著囚服背心,身上的汗水淌水似的灌進囚服褲子裡,使得骯髒的褲子就如同凝結了一般。每人的臉上也早已成了大花臉,渾濁的汗水正順著下巴一滴滴落下……
在彷彿燃燒著的空氣中,看著眼前在灰塵彌漫中晃動的人影,姚冰突然感到一股冷意遍佈他的全身。他之前還倔強甚至狂妄的認為,什麼“人間地獄”?那隻不過是那些意志薄弱的溫室裡長大的“花朵們”用來嚇唬父母的詞語罷了。可是現在,真當這座“地獄”真真實實擺在他面前時,他的身上盡管已被汗水濕透,但他卻分明感受到一股冰冷徹骨的寒冷來。古人有“煉獄”一詞,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煉獄”嗎?
“唉!……”他無奈的嘆了口氣,落寞且無助的看著鄧貞。
“走吧!趕緊出去吧,這活就不是人幹的。”鄧貞說完,兩人一道出了磚窯。
剛走出磚窯,迎面撲來的清風讓姚冰頓覺如釋重負,他仰起頭,大口呼吸著清新、怡人的空氣。幾下急促的呼吸之後,耳邊突然傳來喊聲找鄧貞,說是製坯車間機器出了點故障,要他過去處理。
鄧貞聽見喊聲,只好撂下姚冰走了。臨走,還特意叮囑道:“你先四處轉一轉,千萬不要越過小紅旗,也不要去警察面前瞎晃悠。以免警察看你不順眼,找你麻煩!”
鄧貞走後,姚冰一個人呆呆的站在磚廠裡也不知該去哪?此時的季節雖已立秋多日,可“秋老虎、秋老虎”,日頭仍是很毒。他索性找到一處燒制好的磚垛陰涼處坐了下來,屁股底下墊塊磚頭,點著一支煙,懷著複雜的心情盯著從他眼前一一“飛”過的身影。
半支煙之後,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讓他簡直難以置信的面孔。
“斜眼明明!!!”姚冰站起身來,激動的大聲喊道。
沒錯!也真是造化弄人,老天爺竟然以這種讓他們再次相遇了。“斜眼明明”此時正從姚冰面前跑過,他穿著髒兮兮的囚服,癩頭上落滿了塵土。他的一隻“斜眼”竟然還是淤青的,顯然是被人打的。他看見姚冰後的反應,讓姚冰日後每每想起時,都會感到針紮一般的疼。
兩人“三目相對”後,“斜眼明明”驚訝的愣住了,然後竟然“哇”的一聲,傻子似的嚎了起來。他嘴裡嚎著,腿卻沒有要停下的意思,仍是大步跑著。
姚冰見狀,連忙幾步攆了上來,說道:“明明!咋回事?見了我也不敬禮?”
“斜眼明明”用頭點了一下不遠處監工似的張毅,止住哭聲,說道:“那個組長可厲害了,打呢,不敢停。”
聽完“斜眼明明”的話,姚冰只感覺鼻子一酸,血頓時湧到了頭道:“停下!把車子撂到一邊,我看誰敢動你一個指頭。”說完,他強行拉著明明坐在了磚垛陰涼處,然後又掏出煙來遞給他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