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臨窗案上的宮燈熬了一宿。
宮燈的燭芯也在這一夜裡被剪了一次又一次。
天際將明的時候,陳今昭依舊趴在案前奮筆疾書。書案上錯落的摞了半人高的書堆,幾乎將坐在案前的她湮沒。她腳邊也堆了不少墨跡斑斑的廢紙堆,手邊也堆了高高的廢稿,每一張無不是刪刪改改,或增或減,佈滿了她這一夜的心酸。
送早膳的宮監敲開她的房門時,她方驚覺,原來天亮了。
可是這個時候,她哪裡還有什麼胃口用膳?此刻的她正小心翼翼的看著鋪在案上的那張佈滿字跡的薄宣紙,這樣薄薄的一頁紙,是她在刪改了幾十遍、嘔心瀝血、用盡平生所學、翻閱了《周禮》《禮記》《詩經》《楚辭章句》等等不知多少本典籍,最終完成的成果。
箇中艱辛程度,她怕此生都不願再回憶。
她開始默讀這篇《昊天聖德賦》,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唯恐將這薄薄的一頁紙吹跑。
“維康平元年之歲,仲夏初始,朕齋沐於明堂……”
剛讀過開頭,她腦中又開始不受控的掠過諸如,‘這般開頭是不是過於平淡’‘換個駢文體是否會更好些’‘不如換作,維康平昭泰,仲夏初始’‘是不是還缺個吉兆的描寫’‘要不再加個紫光祥雲’,等等之類的想法。
陳今昭拼命抑住了想立即提筆增改的念頭。這一晚上因為雕章琢句,她增刪了太多回,關鍵是修至最後也無多少改進,甚至有些段落還不如第一版來得順目。
她逼著自己繼續往下默讀,中途無數次強行按住了自己想要拿筆的右手,方勉強將這篇賦文從頭讀到了尾。
然後,她就如熬幹了心血般,呆呆的癱坐於座。
增刪無數回,潤色無數遍,翻閱典籍無數次……一夜的心血熬出的文章,通篇讀下來竟可以如斯平淡。
明明她也嚴守賦體,駢文為主的同時,也兼用了散體,明明她於行文中亦兼顧了儀軌、星象、流源、樂舞、以及昊天祭祀全景等書寫,但通篇賦文緣何還是那般普通!
這一刻她簡直恨不得薅禿頭髮,發出尖銳的暴鳴——
為何,為何啊!!
未及卯時,夜裡那個傳令的宮監過來了。
陳今昭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果然上頭沒有給她過多的時間,當日就要將賦文給取走。
“公公,這篇賦文還有些需要增刪潤色之處,不知可否通融一下,晚些時候再取走?”
好歹也讓她等鹿衡玉過來,讓他幫忙給看看問題出在哪,順帶再幫忙提點潤色一番啊。委實是她對自己的賦文沒有哪怕半分的信心。要就這般拿給上頭人瞧看,實話說,她心裡著實慌得很。
宮監看看天色,為難道:“請陳大人也莫為難小的,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再耽擱下去,攝政王殿下該上朝了。”
陳今昭只得苦著臉兒,讓其取走了那篇《昊天聖德賦》。
宮監一走,她在值房裡就雙手合十,默默的求爺爺告奶奶,懇求保佑她萬萬順利透過此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