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孔玄從臨縣拉了近二十車的貨物回來,馮齡則一如既往地綴在後頭。
經過柳都門時,他藉著城頭的火把瞧清了貨箱的模樣,不由瞳孔猛震,一股滔天的怒意沖上心頭——
那貨箱,竟與自己三年前送往興中的那批如出一轍!!
可那些賑災的物資,不是一早就被車隊運到目的地了嗎?還是由他親自押送的,怎麼會……
轉念一想,又似明白了什麼。
難怪他在興中這些年,竟從未撞見哪位商賈染指過朝廷的貨物,原來早在一開始,那些東西便已經被國人竊取了。
想到此處,他突然忍不住發笑,胸口的熾意一陣熱過一陣,眸中泛起無盡的屈辱和諷意。
興中這塊貧瘠的土地,兵禍未斷,人禍又起。朝廷每年那些微不足道的補給,雖如水中撈月,擔雪填井,卻又是多少人活下去的盼頭!豪強的壓榨尚且不夠,如今竟連那遠在京中的貴人都要來分一杯羹!!
細雪飄下,如落花般暈雜了他的眉眼,冷透的白意將他周身的氣息襯得格外陰鬱。
思及水火中的百姓,馮齡並未將此事上報朝廷,而是選擇從火把中走了出來。
他的眸光從貨箱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那張蒼白的面孔上。
“孔老闆,談談?”
二人的對話並未持續多久,馮齡張口就是一萬七千兩,並限莫同一月內結清。
聽到此處,唐瓔大為震驚,“勒索?!”
孔青頷首,眸中悲意乍現——
“念墨樓宴請那日,阿玄獨立於高臺,並未看清馮大人的長相,而後柳都門再遇,便以為他是一路從建安跟來敲詐的……”
他嘆了一口氣,續道——
“三年前,行人司車隊遭劫,草民受捕。回京後,草民便被馮大人交給了京兆尹,隨後又輾轉落入昭獄,受盡折磨。”
“分別的那三年,阿玄對此事始終耿耿於懷,心中本就對‘迫害’草民的馮大人存著一些偏見,再加上振興興中是莫大人一直以來的夙願,且物資的順利回流亦是不少人共同努力的結果,可馮大人偏在那個節骨眼上‘惡意’敲詐,以致阿玄最終動了殺心……”
後來發生的事兒唐瓔也知道了。
沒過多久,馮齡便被人一刀橫貫眉心,死在了某個尋常的雪夜。
孔玄天生體弱,力氣不大,唯有用這等殘忍之法才能確保他死得透徹。
一個月後,得了訊息的莫同親臨興中,尚未來得及安頓,便匆匆趕去了念莫樓,將馮齡之生平,乃至他這些年來為興中所做的善事一一講給了孔玄聽。
“為改善民間疾苦,馮司正生前便産生過修建‘聚民坊’的想法,並為之籌備考察三年。聚民坊一朝建成,百姓便可自給自足,不必再仰仗豪強的鼻息而活......”
莫同背對著他,眺望著柳都門的方向,眸中凝滿了痛惜與悔恨。
“——他向你要的那一萬七千兩,正是修建聚民坊所需的銀兩。”
孔玄聽後悔不當初,先是仰面大泣,隨後又似失了魂般面露呆傻,倚著軒窗,於風雪中枯坐了一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