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目光透著一股時光裡的繾綣,彷彿在無聲的回應他:不要洩氣。
母親的墓地對他來說,不是銘記的地方,而是懺悔的地方。
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找到父親,帶回來,送到她的身邊。
他被這茫茫無期的風吹得伸不起腰,喘不過氣來。
從前,也有過一風,凜冽剛勁。
那風,吹僵了他的青春時期,吹破了他的十八歲,並把他吹進了名為“遺孤”的鐵牢裡,現在,他又見到了另一種風。它更加冷峭、更加刺骨。
身旁漸漸傳來腳步聲,落了一道斜光的陰影,曲應騫的影子被打在母親的墓牆上,彷彿一雙溫柔的手輕撫著滿壁的創口。
他側過頭,看見了鄒司禮和季舒聞。
季舒聞朝鄒司禮一歪頭:“看吧,我就說他不會叫我們,真不知道藏著掖著幹什麼,搞得好像來揹著你跟你的女朋友來劈腿。”
鄒司禮看了曲應騫的那身打扮,半鄉半民。鬍子拉碴,臉色粗糙得既像胡椒又像鹽,他不滿地回:“你怎麼不說他是揹著你和你的女朋友?”
“在花心這件事上誰敵得過你啊?你就是當代版活著的木乃伊,沒有時間觀念,只知道夜夜笙歌。”季舒聞回了嘴,把手中的花放在墓碑上,又朝一旁的曲應騫開嗆:“我是來看藤姨的,可不是要跟著你趕,我還和你絕著交呢。”
鄒司禮也彎腰把花放在了墓碑前,他們倆挑的花束都極大,墓碑前根本就放不下,鄒司禮嫌棄地把曲應騫那一捧蔫了吧唧的小白菊拂開,朝墓碑上的女人說:“姨,收我的,我的花最好看。”
季舒聞一聽就不樂意:“什麼你的最好看,明明是我的最好看,我買的是粉色玫瑰。”
鄒司禮:“我買的香水百合,藤姨最喜歡的就是這種花。”
“你胡說,明明她種得最多的是玫瑰。”
“但她最喜歡百合,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曲應騫的母親在世時身體一直不怎麼好,得細心調養,曲應騫的父親便不讓她出去工作,安靜在家裡養身體,照看兒子。漫漫長日就是需要做些什麼來打發時間,她便將院子前後種了許多的花,由於她的花種得芬芳豔麗,以至於還出了名。
曲應騫的母親常常覺得很孤單,喜歡幾個孩子在家裡吵吵鬧鬧,總是做很多好吃的招待他們三個人。
鄒司禮還算去得比較少,畢竟他有輪番接棒的照料人,只有週末的時候才會去。但季舒聞幾乎是在曲應騫的家裡長大的,他們兩人的家挨在一起,季舒聞的父母在醫院工作忙得昏天黑地,沒辦法照顧他,於是就將他託付給了曲應騫的母親,在他家吃,在他家睡,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花園裡慢慢長大。
少年的季舒聞給學校裡的女生表白還會偷偷掐掉花園裡的花,在他心裡,曲應騫的媽就是他的媽,甚至比他自個兒的媽還親。
季舒聞哼了一聲,不肯服輸:“我六十六朵。”
“我花了一千八。”鄒司禮得意洋洋地抬了抬眉,他昨天剛染了頭發,把一頭稻草染成了黑色,眉宇之間揮之不去的驕矜神色在外人看來有些傲。想來也是,他從小就是個豪門公子,理所當然是高傲而敏感的,如果不是朝夕相處,外人大概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他和發小罵罵咧咧的樣子,只覺得他惜字如金。
季舒聞瞬間啞口無言。
他在錢方面的確幹不過這個神經病。
曲應騫聽見他們倆幼稚的鬥嘴,只覺得心好累,完全不想做聲。
“騰姨這墓風水還挺好,十八號。”季舒聞看著眼前相較於旁邊比較寬大的墓碑,沒話找話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