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梁從書案上取出一個紫檀木盒,交給閔子若道:“這是給騎兵營的密令,這就傳下去。”
軍中有明令有密令,密令也必須經過軍令部傳發,直到相關戰事結束才收錄歸檔。在此過程中,只有軍法官在執行期間發現與現行軍法相悖,才能要求主官出示秘密手令,並且必須嚴格保密。
徐梁這道密令已經放了良久,以至於盒子上都有了包漿,正是受了劉理順的勸告,才促使他將這道密令拿出來付諸執行。
一家哭,總好過一路哭。
一路哭,總好過天下哭。
這便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的道理。劉理順在京中辭別了幾個故友,收拾了行裝,悄然南下。
如今京師中仍舊混亂紛紛,甄別降官、跑官說情的人一波接著一波。
劉理順至今沒有拿到任用文書,擅自離去倒也不算罪過。只是他不知道陛下有自己的耳目體系,若是關心什麼事,怎麼都逃不過的。他車馬還沒出正陽門,宮中送行的宦官已經追了上來,送了一輛購車憑證。
憑著這紙購車憑證,可以在南北兩京買到原價的四輪馬車。
如今馬車的出廠價與最終的市場價相差近十倍,故而劉理順就算自家不買,轉手出去也是一筆巨資。只是徐梁也知道明人士大夫的習慣,劉理順最可能的舉措是將這紙憑證裝裱之後收藏起來,以示天恩眷顧。若是要買車,還會出去用高價買,又不差那幾個錢。
劉理順仍舊是乘老式馬車南下,如今漕運尚未疏浚,直到過了臨清才能改走運河水路。只是今年的五月似乎比往年熱了許多,正午時竟然曬得車伕和騾馬不能趕路。相比往年軟綿無力的太陽,今年的日頭似乎格外強烈。
車廂裡的劉理順盤膝而坐,道袍一絲不苟地穿在身上,只是頭上沒有戴冠,只罩著網巾。饒是他口鼻觀心,怡神靜養,仍舊有毛毛細汗從額頭和鬢角里滲了出來。還好他身材精瘦,若是換胖些的人恐怕怎麼都熬不住。
“老爺,咱們在前頭歇歇腳吧,這騾子都吃不消了。”老家人趕著車,口舌冒煙,恨不得當場就停下來休息。
劉理順尚未答覆,就聽得大地轟隆作響,如同驚雷。他倒沒有驚慌,這已經是一路而來的第四波兵馬了。
老家人連忙趕了車靠邊停下,讓這隊人馬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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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理順探出頭來,只覺得外面還有些微風。比車裡清爽。他望向那些騎兵,一個個甲冑鮮明,目不斜視,尤其難得的是如此大隊人馬疾行趕路,所有馬頭竟然齊平,完全不似曾經見過的馬軍:烏泱泱一窩蜂。
劉理順有些輕微的強迫症,看到這馬隊,忍不住地點算起人頭來。只見馬隊五騎一排,共有二十三排,從頭到尾有軍官有士卒。皆是神情肅穆。無驕躁之氣。無嗜殺之狀。每排靠右首皆有持旗軍官,在越過劉理順馬車時都要壓一壓旗,馬步自然就慢了一些,揚起的飛塵也不算太高。
劉理順下意識地看向自家車頭。果然沒有打出官牌勘合,實在不知道為何這些馬兵會做出這番舉動。若說他們之中有人認出了自己,那為何不下馬相見呢?
“嘖嘖,這些人馬又是調往北邊去的。”老家人嘆道:“都說陛下是紫薇大帝轉世,果然不假,否則哪裡來這麼許多天兵天將。”
“前頭歇歇吧。”
劉理順蒙了風塵,只覺得渾身不舒服。只有找個驛站洗漱更衣。他的潔癖是自幼養成,那時候別說自己身上髒,就連別人身上髒都看不下去。記得萬曆壬子年的時候,他去張岱家的砎園遊園,看到有人一口濃痰吐在池中。旋即被一頭鯉魚吞了,於是再不吃魚。
老家人總算湧起了力氣,等騎兵過盡,連忙趕著騾車朝前趕路。
劉理順本來還想再躲回車裡,但身上出了汗,又被塵土一蒙,簡直痛不欲生。也只有把心一橫,索性鑽出來,就著行車時帶起的風,人才舒爽些。
坐到了外面之後,劉理順才發現這條官道已經是面目全非。非但夯土壘實,而且重車行過竟然沒有車轍,只留下兩行淡淡土印。難怪這一路行來倒也不算顛簸,甚至能在車裡打坐靜修。
筆直的官道兩旁是今春開墾的農田,也不像幾年前入京時看到的那般雜亂,一塊塊畫得十分整齊。雖然烈日當空,地裡仍舊有人勞作。也不知是何緣故,田地之間種了些小樹,似乎是用來劃界。
——真是無官一身輕,隨駕回京的時候怎就不曾見到這等田園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