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這樣看星空,還是在十多年前。”關山放下酒杯,撫摸著蹲在她腿上的蛋撻的腦袋。
“那時候……”她停頓了一下,臉微微側向我這邊。
我沒有搭話,暗自在心裡屏息。除了生日那天,關山不常提起過去的日子。用她的話說,是因為那個世界和現在太過不同,沒有回憶的必要。
我尊重關山的想法,但記憶並不總聽從意念指揮。在某些時刻,它會不經意地探出頭來,將現在與過去相連。
就像現在,我們仰望著同一片天空,頭頂懸掛的是同一個月亮。既如此,又何必避而不談呢?
“那時候的天比現在亮。”關山緩慢地說著,手伸向空中,月亮從她的指縫中漏出來。
“那時候,我站在院裡,能看見滿天的星星。”
“小的時候,我很喜歡看星星。因為當夜幕降臨,屋外的一切都是漆黑的,林子像黑洞一樣,看一眼都讓人發暈。”
“只有月亮,和星星,是那片夜裡僅有的光。”
“那時候,我以為世上所有地方都是這樣。我們活在一個個被山圍繞著的孤島上,山的外面還是山。”
“後來,我知道並非如此。”
“山是有盡頭的,山的外面有平原,有大海,有整夜通明的城市,高樓大廈發出的光比月亮更強。”
“所以,我漸漸不再看天了。我想走到山的盡頭,想去看養育了媽媽的城市,去看永遠也不會熄滅的燈。”
“你做到了。”我輕輕搭上關山的手背,哪怕在六月裡,她的手仍然是冷的。
關山的手指動了動,嘴角流露的淺笑不知是輕松還是苦澀。
“是啊,做到了。”她低下頭,“可代價實在太大。”
我明白關山的意思。她一直覺得自己的今天是用別人的命換來的。她的媽媽,她的阿姐,她們用自己的人生託舉著關山,讓她最終走出了大山。
她從沒有明說過,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心事,潛藏在骨髓裡,不知何時便會被攪動,惹出鑽心的痛楚。
沒有誰能輕松擺脫過去的影子,它需要漫長的歲月去淡化、去釋懷。
而我能做的,就盡力是讓那些歲月不再孤單,不再沉重。
不知從何處傳來蟲鳴,融化在溪流裡,彙成一片清脆。
“關山,”我站起身來,指著水面,“你說這條河最後會流到哪裡?”
關山有些疑惑,但還是認真答道:“大海。”
我抓起桌上的酒瓶,把瓶裡的酒全部倒在面前的沙地上。
“你這是……”關山也站了起來,站在我的身後。
“我沒有機會見你的媽媽和阿姐,”我對她道,“但我想請她們喝一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