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志看一眼月色,急道:“你不說便罷,我要走了。”甫一動身,卻給紅蕖拉住了衣角,聽她幽幽道:“你曾答應我三件事,還有兩件不曾做到呢。”
傳志心生煩躁,惱道:“你纏著我做什麼?”
他話說出口便覺不妥,不想紅蕖又噗嗤笑了:“分明是你先抓到了我。”
傳志再怎遲鈍,也察覺她是有意捉弄,只得溫聲道:“你要我做什麼,這便說吧。等過得明日,我便替你做。”
紅蕖轉轉眼睛,又趁著月色瞧他面容,忽正色道:“你找師娘,是想要她替你作證?她認得付九,對不對?”不等他回答,又道:“你怎還是這樣傻。她今夜答應瞭如何,明日便不會反悔嗎?女人都很會騙人,騙你這樣的大笨驢,更是簡單至極。”
傳志卻不曾料到這一點:“那要怎麼辦?”
紅蕖笑道:“你想求我幫你,便要給些好處才行呀。喏——”紅蕖伸出雙手,挑起眼梢望著他:“今夜涼得很,我手很冷,你替我暖暖,好不好?”見傳志猶疑不肯動作,她忽的便將兩手貼上了他脖頸,柔聲道:“這是第二件事。我要你為我做的,都是頂容易的事吧?”
她的雙掌著實冰冷。傳志雖知不妥,也不敢拿開,僵著身體問:“我要當眾與她對峙嗎?”
紅蕖笑道:“這兩日你還不曾吃夠虧?在你和鄭夫人之間,沒有人會相信你。”她又靠傳志近一些:“你身上怎臭烘烘的?髒死啦——好啦好啦,你別急,聽我說。”她踮起腳尖,貼在傳志耳邊道:“你要威脅一個人,得挑那個人最重要的東西下手。師娘此生最重要的人,是清歡少爺。”
傳志蹙眉,聽得她道:“但你不要找清歡少爺,你要找小姐。你去告訴小姐師娘那一夜做了何事。你要讓小姐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若師娘不肯作證,你便要在江湖上留下永世不得翻身的汙名。小姐一定捨不得你落到那種境地,她會去找少爺,還會去找師娘,他兩人的話,師娘一定照做。”
她說罷便放了手,傳志放鬆下來,沉思片刻道:“我不想他們知道鄭夫人的事。鄭姑娘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皓月當空,傳志握緊手中布條,苦笑道:“我原本不是專為此事來的,鄭夫人若答應為我作證,那是最好,若是不肯,我也不能耽誤太久。你說得對,便是今夜答應我了,明日也可以反悔。我又何必作無用功?何況我是真是假,也不怎關緊了。”
這話不知何處惹到了紅蕖,她先是一愣,死死盯著他,又低下頭去,咬緊牙關問道:“你不去找鄭清寧了嗎?”
傳志點頭,又道:“你肯為我想辦法,我真是謝謝你。我現在要走了,你還有話要說嗎?”他心想,我快要死了,你那最後一件事,我興許做不到了;但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於你是無妨罷?如此想來,竟有訣別之意,又生欣慰:這樣的夜裡能見一見紅蕖,而不是旁人,那也很好。
紅蕖微微一笑,道:“明日不知是怎樣結果,你千萬小心。”
傳志心生感激,向她略一拱手,便躍上房頂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他若回頭,便可依稀瞧見紅蕖的影子,好像一抹白色的、若有若無的霜。他一路都沒有回頭,直朝著後園最北處,這座落梅莊中最深處的宅子趕去。
那是莊敬亭的住處。獨處一間窄小庭院,門前並沒有點燈,庭院附近也沒有家丁,他輕而易舉便摸到了屋後,蹲在窗下候了許久,聽不到絲毫聲響,翻窗躍進房中。房中空無一人,傳志開啟手中的布條,上寫道:“阿笙在莊敬亭處地宮中。”
莊敬亭房中陳設頗簡,裡間一床一桌一凳,外屋一條茶案,一座方櫃,再無其他,想是從不在此待客的緣故。傳志裡裡外外搜了兩遍,不曾摸到什麼暗門機關,再看窗外,已是月到中天,不免心急。難道布條上所寫有假?他看到那字便喜出望外,一心要到此來尋人,卻忘了細思這布條是誰所寫。他原當是常不遜,這時方覺不對:常不遜何必要託人將這布條給我?這人是誰?莫非要捉弄我玩嗎?不對不對,眼下誰會拿這個同我開玩笑?
彷徨中,忽聽院外有人疾步而來,聲音漸近。
傳志左右環顧,房中卻無一處可以藏身,惶急之餘心中閃念一現:上當了?!明日要滴骨認親,姓莊的知道掩藏不住,故意引他至此,不知又擺什麼奸計!
來人已至房前,傳志心下一橫,大不了拼死一搏,卻又想到阿笙。若就此死了,可還能再見到他?
阿笙睜眼,先看到一點火光。太過微弱,以至於周遭都是漆黑。繼而他察覺自己躺在地上,嗅到青苔的味道。末了,阿笙以手臂撐地想要坐起,雙腕驀地襲來一陣疼痛,使他一個仄歪滾倒在地。
“醒了?”一人在黑暗中道。
阿笙歪著身體,向後挪了兩步,後背便抵上了牆壁。石頭很涼,又帶有濕意,他頓時明白了自己身處何處:這是地下。待雙目適應了那火光,能稍稍視物,他看向聲音來處,那是一團黑色的人,蜷坐在燭火下,滿頭亂發,瞧不清面容。阿笙貼緊牆壁,一面借力站起,一面問道:“你是誰?”尚未問完,他便又跌倒了。
“你站不起來的。莊敬亭給你下了軟筋散,又挑了你的手筋——你的腿本就不能走吧?”那人道,“聽說你掌上功夫不錯。他下手絕不會留有餘地。”
“果真是他。”阿笙並不意外。他試著握拳,雙手卻不聽使喚,腕上是已經幹涸的血跡。四肢略略發麻,尚可動作,想那軟筋散已退去□□。繼而爬至牆角,用兩臂夾著,將雙腿擺正,脊背貼著牆,再度撐起身體,“這裡是落梅莊?我被抓了多久?”
那人笑道:“小娃娃怎恁多問題,你要我回答哪一個?你裝了一雙假腳?我還當秦大哥會想法子治好它們。”
阿笙臉色微變:“你認識我爹?”
“不止認識,他還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那人嘆息道,“我這一生交友寥寥,卻個個都是了不得的漢子。你爹孃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