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房門口不顧吹冷風的章嚴之還在擺一擺譜兒:“我老了,無官無職了,所以你這一會子才來也是有的。”看著袁傑只是對著自己仰著臉笑,臉上只是淚水,章嚴之這才回嗔為喜:“你起來,這外面太冷,你進來房裡暖和暖和才是。”
房中有了客人,這才把房門關上,得以保留那火盆餘溫在房內多一時,袁傑身後是跟來四個家人,手中俱各有禮物,袁傑是知道老師愛體面,送銀子倒是次要的,要一大堆東西讓他看著才是舒服,老年人講古禮兒大多如此。
因此上袁傑送來的四份禮物,過年的衣料衣物,年下用的時新東西,一枝人參若干鹿茸,還有一隻上好的鼻菸壺。
房中的人俱各感動了,官敗人各散,這一次進京非比以前,猶其是章紫的母親楊氏,剛才聽著公公問孫女婿,女兒支支吾吾的,作母親的還沒有老眼昏花是看得清楚,家裡再忙,難道長輩們進京也不來探問露個臉兒,這不合情理要麼就是沒有禮貌。
此時看一看坐在章嚴之下首正在笑臉兒對著公公說話的袁傑,這位袁大人倒是一直不忘師恩,年年都有饋贈去西北,今天又飛雪來看,而且一身官服以示鄭重。房裡站的多為女眷,都偷偷抹一下淚水。
“你啊,我們還欠你一筆錢呢,”章嚴之笑呵呵,指的是章楠報卓異後進京被人舉報然後認的一筆認罪銀子,這一筆幾萬兩,是袁傑認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是袁傑出面找諸位同門一一分派下來。
能來一個門生,趕著來看自己,章嚴之格外高興,就此和袁傑把這筆帳要了結:“年年與你通訊,你總是說不用還,今天老夫與你親口道一聲謝,這銀子算是我受了你的。”章紫看著袁大人面帶笑容道:“學生理當孝敬老師。”章紫覺得眼睛又溼了,背過身子用手裡的帕子擦一擦眼窩,祖父還當是以前,他這一聲謝如今並不值錢。難得袁叔父還是這樣恭敬,和以前在京裡的時候是一樣的。
章楠認罪的幾萬兩銀子,就是迫使袁傑投入南平王麾下的一個關鍵點,老師回京,袁傑是一早對南平王說過,而且實話實說,要來看看。在師兄章楠和侄女兒章紫設下美人計,袁傑一旦知道,也是早早通知南平王,可是老師進京來看,從沒有答應過南平王,做一個負心人。袁傑是來看得不避人也覺得自己應該來。
師徒兩個人在房中說話,章嚴之精神頭兒特別的好,對著袁傑一一地問過來:“你是必來的,我路上想著第一個要見你才是,還有風老三,劉老四,今天也應該來看看我才是……”
袁傑笑容可掬回話道:“風老三,劉老四都不在京裡,現今西山都有了園子,要是在京裡是一定必來的。”章紫只是含笑,說的這兩位都在京裡,一早兒還看到風叔父出門想是要會要緊的客去,聽著袁叔父說得如此流利,章紫只是含笑。
“我也想著必是不知道我回來,要是知道我回來一定要來看看的。”章嚴之呵呵笑著和袁傑說話,覺得面子上很是光彩。楊廣明這才從外面進來,領著兩桌子席面進來,進來就對袁傑親熱地行禮道:“我說怎麼還有一桌子席面,卻是袁叔父訂的。”
袁傑站起來還禮:“世兄訂的是世兄的,我訂的是我的。”房中相與歡笑中,外面又進來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人,卻是人人不認識的,一進來就呈上一張拜貼來:“我是風老爺家裡的,聽說老大人今兒還京,我們老爺去豐臺走親戚去了,等回來得了會兒再來拜老大人吧。”
這一個本添喜事的事情,卻讓房內一陣尷尬,章嚴之雖然老,還沒有完全糊塗,滿是皺紋的面容一下子拉下來,看一看這個家人,再看看楊廣明,再看看袁傑只是不說話,看得那家人一陣心虛,把拜貼丟下來說一聲:“告辭。”就走了。
直到家人走出院門,章嚴之才重有笑容,對袁傑和楊廣明道:“呵,送來席面正好就吃,老夫是不客氣的。”姨娘和楊氏扶著章嚴之安席坐下來,章紫對楊廣明使一個眼色,一同走出房門來,把剛才的事情悄聲說一下:“袁叔父說西山,你說在豐臺,這是你找來的人吧,這假話說漏了。”
楊廣明只得嘆息一聲:“我……沒有想到今兒還會有人來,不想袁叔父如此有情。”楊廣明回京裡來,第一個密切關注的就是袁傑,袁傑與南平王走動日近,京裡官場上也是早有風聲,楊廣明打心裡不舒服的,所以章嚴之進京,楊廣明獨沒有通知袁傑。
對著一院子白雪,楊廣明心想自己還是年青少歷練,看不好的人反倒禮物在手,熱情上門,還幫著圓謊,通知的人,覺得會來的,一個也沒有。
重新進房裡去,章嚴之也掩飾過來,不再提風老三和劉老四,管這些混帳黃子哪裡去,至此,章老大人心裡有如明鏡了,這些人都不會來了,會來的早就來了。有如袁傑,不是一樣大張旗鼓地送席面而來,章嚴之決定珍惜眼前的這些溫情。
席面依然舊滋味,酒也還是老陳酒,只是人越來越老,是經不得陳。章嚴之一向身體不好不用酒多時,今天高興也吃了小半杯,只是讓袁傑和楊廣明吃酒:“吃,你們吃,我看著喜歡。”坐一桌子人吃飯,這是多少年前的盛景了,章老大人光是看著心裡就是舒服的。
飯後袁傑就告辭了,一來是有事情,家家要辦年才是,二來官場上也有事情,三來也要讓老師休息才是,看到自己來,老師不是一般的高興,就是旁邊的老師家人眼中俱有感激,袁傑覺得自己只是坐著,大家都會一直陪著。
“想來你是忙人,快去吧,”章嚴之象以前一樣勉勵幾句,覺得找回自己做吏部尚書時的感覺:“遇事情多多揣摩,以皇上的意思為準才是。”一般的家人都低下頭來,老大人還擺這種派頭,也只有這位不忘老師的袁大人還能滿面笑容地答應下來,行禮離去。
袁傑告辭以後,章嚴之才把孫子單獨叫到裡間去,。只有爺孫兩個人,章嚴之收了剛才慈祥的面容,聲音依然蒼老顫巍,卻是嚴峻的:“自你到京裡,會過哪些人,哪些人回應過你,”
楊廣明覺得自己不堪重負,此話有如最後加上一根稻草,楊廣明在祖父面前跪了下來。章嚴之厲聲道:“講讓我聽聽,是哪些王八羔子,現在看著老夫倒臺不在京裡,全然不把老夫放在眼裡。”一下子驟然動怒,章老大人一下子臉漲得通紅,覺得氣血上湧。
“祖父,孫子接你到家裡來是頤養天年,以前的事情,你就別再問了。”楊廣明艱難地才說出來,要脅人的書信還可以起到作用,以前的師恩全然無用,只是平白多聽幾句風涼話罷了。看著年邁的祖父,平日裡心心念念地只是回京裡來,楊廣明不知道該如何說才是。
章嚴之也冷靜下來,停上一會兒喝上兩口熱茶,這才一一地問出來:“是怎麼留在京裡的;南平王是怎麼對待?晉王又是如何?還有諸位門生,又平素往來多少……”
聽著孫子一一俱實地回答過,章嚴之沉思一下道:“把我給你的信拿來。”楊廣明猶豫一下,還是走出來取信。房外看到母親妹妹和祖父姨娘擔心的面容,楊廣明只是低低頭就走過去取了信再進去。
章嚴之用瘦而枯的手一一地檢視過來,這就抬眼看一看垂首的楊廣明,沉思道:“有些信,你既然用了,不會現在全沒有結果才是?”沒有看到那些信,章嚴之就以為是孫子用了,他並沒有想到是另外一種結果。
“有一些信,”楊廣明重新跪下來,事到如此是瞞不下去,只得對著祖父實說:“是南平王取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