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會客的花廳裡,武仁侯霍巖身著一身紫緞官服,身旁坐著鎮國夫人劉氏,身著二品誥命的鳳冠霞帔。
坐在上首太后發語道:“哥哥嫂嫂,王相公和謝相公所言,怎麼樣?”
鎮國夫人沉默半晌,起身斬釘截鐵道:“我女兒不做妾!”
武仁侯趕緊拽了媳婦的衣袖,躬身道:“娘娘,臣以為聯姻與國家是一件極大的好事,陛下當以大局為重。而小女資質平平,也不好與天家相配。不如,讓臣與拙荊帶著她回臨安去。好在陛下還不曾明發聖旨,這樣全了陛下的顏面,也保了小女的名節。”
“哥哥,陛下即便讓那蒙古公主做了皇后,藍兒的孩子也必定是未來的儲君,況且貴妃的位分……”
這時,鎮國夫人再也忍不住了,哭道:“娘娘,先帝在位時,你哥哥沒有一日不為你不擔心。可是他只能在戰場搏命衝殺,只為了讓先帝知道娘娘還有一個哥哥,可以為他保境安民!如今,你哥哥卸甲歸田,難道你還要叫你侄女再過這樣的日子麼!”
“寵妾滅妻,家宅不寧。天子後宮不寧,史書上禍國殃民的例子已然不少。”武仁侯斬釘截鐵道。
此言一出,讓太后一怔。兄嫂的話讓她自責慚愧,挽留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哥哥嫂嫂講得極是。我這就備船,明日護送藍兒與你們回臨安去。”太后低下了頭。
鎮國夫人兀自哽咽,武仁侯躬身一福道:“謝娘娘恩典。臣與拙荊本是來給藍兒送嫁妝的,現在還不曾從船上卸下,今日啟程最好。”
“阿孃!爹爹!”門外久違的女聲傳來,冰藍脫開纖雲的手,像一陣小風般鑽進鎮國夫人懷裡,抬頭見母親臉上淚痕未乾,環顧四周,除了阿孃俱是神情嚴肅,心道不好,訕訕地鬆開母親,走到中間,規規矩矩地施禮道:“太后娘娘萬福。父親母親懿安。”隨後,便立在母親身後,不敢多言。
太后沉默片刻,盡力如常道:“蒙古大汗想將小妹嫁給陛下,哀家和文武百官以為這樁婚事極好。”
阿楠要娶蒙古公主?那我怎麼辦……懵懂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問道:“那陛下怎麼說的?”
“大楚需要這樁婚事帶來的和平。”待太后一字一句地講完,冰藍彷彿被鋪天蓋地的針氈裹住,越裹越緊,痛楚萬般,只想逃脫。
“我要去問陛下。”說罷,冰藍提起裙裾,轉身欲走。
武仁侯擋在了她面前,道:“藍兒,北境的安寧可以讓陛下全心全意應對南邊的吳嶽。你要是真心愛重他,現在就跟爹爹回家去,別讓陛下為難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長長久久地伴著他!”冰藍再也止不住眼淚,驟然大哭。
鎮國夫人忽然怒道:“你這丫頭怎麼這麼犟!都是我與你爹平日裡寵壞了你。你留在這兒是陛下的宮妃還是陛下的表妹?難不成你真要天天向中宮奉茶磕頭嗎!”
見鎮國夫人盛怒,太后只得好言勸慰道:“藍兒,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許是你們緣分未到。”
冰藍只覺耳朵邊有無數的聲音在教訓她不懂事,心跳加速,氣也喘不過來,她奮力想撐住身子,卻不料眼前一黑,人似從高臺上跌落,耳邊恍恍惚惚是纖雲的聲音“小姐,你怎麼啦?”
待冰藍轉醒,已是午後。耳邊是窸窸窣窣搬搬扛扛的聲音,她睜開眼,看見衣櫥敞開,裡面空空如也。父母除下朝服霞帔,換上常服坐在一旁的案上長吁短嘆。霍巖發覺女兒轉醒,趕緊拉著夫人去照看女兒。
“藍兒,我讓纖雲將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飛星那小姑娘也願意跟我們去。等下用過飯,你梳洗一番,咱們就回家!”鎮國夫人說道。
冰藍趕緊拉住鎮國夫人的手道:“阿孃,我不要離開陛下……求你們別帶我走……”
武仁侯示意夫人暫時離開,坐在冰藍床邊語重心長道:“我看的出陛下對你是有情義的。他讓裘鐵去臨安接我們,這一路上,衣食住行無不體貼周到。可是,陛下身上始終有他的責任。而且,你阿孃雖然性子急,可是她講得對。若是陛下執意立你為後,他既要處理北境摩擦,又要在南邊鎮壓藩王,忙得焦頭爛額時候,他還能想起來多少年少的相知相許?或者留在這兒當貴妃,你從小活得恣意瀟灑,時間長了難免怨懟。到時候,爹爹只怕你迷失了本心。”
“爹爹,當初你讓我嫁給齊公子的時候說莫欺少年窮,他將來必定封侯拜相。而且他出身低,提攜他的是霍家,以後對我一定會很好的。爹爹慧眼識人,今年他就是陛下欽點的狀元。不止如此,他還人品貴重,不畏權貴。爹爹,你總是那麼有道理,可我實在是做不到呀。陛下是我心愛之人,我就是不要命也不能不要他……”冰藍扶在父親肩頭哭泣。
霍巖輕撫女兒的脊背:“藍兒,你既然對陛下如此深情,就應當成全他。命都能不要,還差這些相思麼?”
“難道只能娶蒙古公主這一條路了麼?”
霍巖點點頭,道:“你姑姑同我說了你與陛下經歷的那些事,我想你與離家時那個離經叛道的小姑娘也不一樣了。你當知道陛下內政外交的不易,大楚今日的治世不易。如果能有一件對國朝十分微末的好事,陛下可以省多少心力,國朝可以省多少錢糧,又可以挽回多少將士的性命。我的好藍兒,爹相信你會作出正確的選擇。”
冰藍想起那未央宮永不滅的燈火是他宵衣旰食,想起他身負重傷還是晝夜不停的趕路,想起河間鎮的刀光劍影是將士們的血與淚。就算這樣,身為帝王的他,還是會放心不下,接她回家的路上提前把栗子剝好,放在胸口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