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子已經二十四,該圓房了。
小翠子覺出了不對勁。她娘待她和氣多了,那天失手打了個碗,也沒說她,只叫她掃乾淨碗碴子,別讓撈渣紮了腳,便完事了。文化子卻又遠著她,不再與她說長道短的了。建設子白天黑夜地收拾裡屋,往地上墊土,往牆上抹石灰。而莊上那些大嫂大嬸們,都對著她擠鼻弄眼的,詭計得很。
小翠子把撈渣從屋裡拽出來,帶到井沿上,問他:
“撈渣,翠姐待你好不好?”
“比親姐還好。”撈渣說。
“那你為啥騙翠姐?”
“我沒騙。”
“你騙了。”小翠激將他。
“沒騙,真沒騙!”撈渣急了。
“好,你不騙我,那你告訴我,這幾天,我娘和我大商量啥了?家裡要辦什麼事了嗎?”
“俺大哥要娶媳婦了。”撈渣說。
小翠子只覺得頭腦子“轟”的一聲,炸了似的。她定定神,誇獎撈渣:“說實話才是好孩子,你回家吧。”
“你上哪兒?翠姐。”撈渣問。
“我站一會兒。”她說,又改口道,“我上二嬸家去借個鞋樣子。”
撈渣走了,沒走遠,站在樹影裡瞅著小翠,他是個有心眼兒的孩子。
小翠一會兒迴轉身,慢慢地朝東頭走去,越走越快,撈渣攆不上了。
她跑到莊東頭大柳樹前,一頭栽倒在樹底下,抱著樹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嚷,嚷一句話:
“我才十六歲,我才十六歲!”
哭聲幾乎把全莊的人都招來了,撈渣早已跑去報了信,鮑彥山和他家裡的一起跑來了,要把小翠拖回家去。小翠死抱著柳樹幹不鬆手,號著:
“我才十六歲,我才十六歲!”
旁邊的人都忍不住滴下淚來,特別是剛過門的小媳婦們,更是觸景生情,哭成淚人兒了。
鮑彥山家裡的流著淚勸小翠:“咱娘倆一起過了這麼些年,有什麼話兒不好說,要你這麼傷心?”
小翠往樹身上撞著頭,聲淚俱下:“我才十六歲,我才十六歲!”
“娘也不瞞你了,你娘你大是想著要給你們圓房了,建設子過年就二十五了……”鮑彥山家裡的哭得比小翠還兇,又傷心又忍不住覺得委屈,眼淚像小溪似的流了個滿臉。
“我才十六歲,我才十六歲!”小翠號累了,抽抽搭搭地說著。
“建設子雖說生得笨,心眼是好的。丫頭,你跟他過,虧不了你的。”
“我才十六歲……”
“你是老大媳婦,這個家就是你當了。丫頭,你就不想想孃的心了嗎?”
小翠只是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手卻牢牢地抱住樹幹,拖也拖不開。直到鮑彥山當著眾人面,宣佈圓房再緩二年,她的手才從柳樹幹上鬆開了。
事情過去了。小翠子的下巴頦子又削了下去,而身子上圓起來的地方卻不再平復下去。她眼睛裡的神情越來越嚴肅,連個笑絲兒也沒了。她娘對她又摳起來了,文化子卻有點討好她,見她掃地,就來奪她的掃帚。而她呢,卻對文化子結下了仇,把掃帚“啪”地朝地上一扔,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