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也實在是到了不“除舊佈新”不行的時候了。
再不繼續變法,李欗擔心他死之後,真混成了依靠先發省份搞對內殖民、讓內地自治不管內地貧困災禍只要當商品傾銷地即可的模樣。
這也不是他心懷天下蒼生,而是知道這麼搞,非要把顯學一派中有“天下”、“蒼生”這等大情懷的人,逼成反賊,最後真容易把他家祖墳都給刨了,自己甚至要混個遺臭萬年的名聲。
他現在要當“進步的皇帝”,要談天下、談蒼生,為的就是為了讓那些心懷天下的時代英豪,還能跟著他走、至少還存著改良的幻想。真把這群人給逼得徹底失望,那真是要出大事的,尤其是經歷了劉玉改革幾乎全程他,似乎竟以一人之力而至這幾十年間天下大變的現實,讓他心有餘季——萬一出幾個這樣的人物,徹底失望,放棄改良變法而去當反賊,那得什麼樣?
伴隨實學興起,對未來的憧憬不再是空泛的三代之治的模樣,而有了更具體的期待。
那麼,這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又不可能全都是為求功名利祿之輩、為當官可以隨意把卵割掉之人,一旦這些掌握了先進知識而又有天下之大志的人,發現朝廷和他們的理想越來越遠,這群人徹底失望之後,萬一真的去內地的貧困地區發動起義,那事可就大了。
這群人,李欗很清楚,和過去大不相同。因為他們有綱領、又明確的對未來的構想、並且更可怕的是在這些綱領中均田只是個手段而不是當成最終目的。
這就和過去大為不同。
是以,顯學一派的激進改革,未必要用,但至少要做出改變,示意不是不進步也不是不想著未來,而是方法方式可以再商量。
但是,要真是玩成放棄內地治理只把內地做商品傾銷地的模式,那很大一群本還可以“跟著興國公去修黃河”的人,多半發現朝廷壓根沒有修黃河的意思,那他媽的還修個屁,先把這腐朽王朝埋了再修吧。
鑑於此,李欗怕皇子還是不能掌握精髓,遂又問道:
“朕問問你,若行科舉改革,興辦學堂。你說這興辦學堂、發給教師先生的錢,是地方如過去火耗事自行加助學捐?還是應由朝廷國庫出資?”…
“朕再問問你,若為興實學,是直接廢棄科舉選拔,只用先發各處之實學人才?還是廢科舉之舊學,而保留科舉考試選拔、朝廷編制人才、同鄉迴避為官壓制紳權之舊法?”
皇子很自然地先避開了第一個關於錢從何來的問題,先從第二個問題回答。
“兒臣以為,若為興實學,自然還是隻改科舉之內容、而留科舉之形式。分科為科舉、八股為科舉、三舍亦為科舉。無非‘勤勉好學,學而優則仕’而已。”
“使科舉與學校一貫,則實學將不勸自興;而若科舉與實學分途,則學校必有名無實。”
“何者?利祿之途,人之所趨;繁重之業,人所畏阻。”
“若學實學可通利祿,則實學必興。即便昔日興國公辦實學,亦是因為海軍、殖民、商貿、工場等等,無中生有,造出許多過去沒有的利祿之途,於是實學方才興起。”
“若是隻為興實學,考試選拔之法,萬不可廢。”
“至於朝廷網羅人才、同鄉迴避、官壓紳權等等舊法……兒臣以為,正合父皇所問‘錢從何出’的本意。”
“如辦學堂,若是地方徵收助學捐,則一來必如前朝三餉之舊事;而來紳權必日膨脹。若無地方支援,便辦不出學堂;而學堂之教師等等,又皆賴地方鄉紳存活,日後怕不是要如復古儒生所謂‘學校議地方政’之臆想,竟真再封建。”
李欗點頭讚許,笑道:“吾兒終不是那等迂腐空談之輩。”
“朕所謂,除舊佈新、天下一統,這就是帝王之精義。”
“除舊佈新,乃防革命。”
“天下一統,乃防封建。”
“二者缺一,則帝為不帝、皇不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