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皇子這樣的書還真沒少讀。
既是讀過,皇子便道:“父皇教誨,兒臣牢記。只是,若讀這些書,顯學一派的那些政策,似就大有道理。”
“昔日,徐光啟談《幾何原本》,言:有四不必:不必疑、不必揣、不必試、不必改。有四不可得:欲脫之不可得、欲駁之不可得、欲減之不可得、欲前後更置之不可得。有三至三能:似至晦,實至明,故能以其明明他物之至晦;似至繁,實至簡,故能以其簡簡他物之至繁;似至難,實至易,故能以其易易他物之至難。易生於簡,簡生於明,綜其妙在明而已。”
“而類《幾何》之邏輯,則必要兩個條件。”
“其一,假設必須以基本公理為前提;其二,以此前提推理運算,嚴絲合縫、邏輯分明。”
“以此而論,顯學一派的均田、遷民、墾殖、工業等政策,便不是因為聖人說過,而是透過推理運算得出的嚴絲合縫的結論。”
“以此而論,此勢不可免。實學既興,顯學之策也必大興……”
李欗聞言仍舊一笑,道:“此言得之。但朕問你,本朝制度,不比日本朝鮮,土地買賣皆由地契、王朝更替亦不過改正朔易服色。便是之前均田,那麼只是均了田,可改了土地所有制?均田可以,但改土地所有制不行,其中區別,你可清楚?”
這其中的區別,皇子當然分得清。因為之前儒家復古派爭論的問題,以及王莽改制等一系列歷史上的操作,不是均田這麼簡單,而是要動所有制的問題。這個問題在大順是非常容易分出區別的。…
見皇子點頭,李欗又道:“那麼,繼續推演下去,你就會發現問題之所在。”
“按他們的推論,以及所謂新生產、舊生產之別,按他們所言,新生產體系,必要不斷侵蝕舊生產體系,方能不斷維繫;而若全然是新的生產體系,是不能維繫的,是要崩解的,因為最後算了算去,推演出去的結果,就是生產的東西肯定賣不出去,所以要麼對外擴張、要麼創造一批在新體系之外的生產者。”
“然而伴隨著均田之後的兼併、伴隨著南洋印度等地舊體系的瓦解,舊體系逐漸消亡,豈不是說,最後這也是條死路?”
“但顯學一派,只推到大工業這一步,戛然而止。你道緣何?”
“因為到此戛然而止,方還能維繫一個顯學之合。繼續往下推,必要八分三離。”
“可即便如此,即便說只推到大工業這一步,其內部仍舊爭論不休。”
“均田?不均?日後即便遷徙墾殖,兼併可乎?”
“鈔關、內稅,是放是開?”
“是靠自然秩序?還是靠鹽鐵之術?”
“鐵路運河等,官營、私有?”
“是繼續興國公那種以資本逐利為動力的東進扶桑?還是官營資本以盈利而已利投資墾殖遷民的東進扶桑?”
“單單隻推到大工業這一步,內部分歧已頗多。”
“你談顯學一派的想法,實則認可的是其‘術’。”
“何謂術?”
“顯學中的激進派,無非是說,如今新學中的多數人,既有文化、又有學識,而且關鍵是他們和內地的地主鄉紳並無瓜葛。若如前朝之改革不可成,而太祖起義兵方能行均田事一樣。”
“所以他們覺得,現在時機正好。可以靠這數十萬和地主鄉紳並無瓜葛的新讀書人、靠著朝廷手裡的軍隊和國家機器、靠著朝廷哪怕現在不收畝稅也能養得起兵的形勢,激進行事,一舉解決均田、徵稅、東進、墾殖、創造出一個以交換貨幣為目的的農業環境而發展工業而已。”
“何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