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來的信件棘手,幾乎是壓著怒氣處理完,抬頭見楊柳在下首看書,燭火拉出長長的身影,坐得筆直端正,除了眼睫,一動不動。
思及太傅京中所言,楊柳此人過目不忘,若是能改一改這怯懦的性情,日後或許能成就一番大事。
蕭策安是滿意的,但並不十分滿意。官場如海,可不是腦袋裡裝了幾本書就能入門的。
次日,陳娘子出門掃雪,見那位明如珠玉的小郎君坐在門檻上,雙手虛攏膝蓋,呆呆地望著遠處。
“小郎君怎麼在這兒?”
楊柳漸漸回神,道:“我哥哥出門尋商鋪了,留我在家。”
小郎君鼻尖凍得通紅,烏溜溜的眸子依舊明亮,語氣失落,陳娘子心都揪了起來。這樣惹人憐惜的小郎君,實在是不忍看他傷心,安慰道:“小郎君年少,你哥哥不放心你跟著,也是為你好。這城中呀,亂著呢!”
“亂?”楊柳呢喃,“哪裡亂了?”
陳娘子壓低嗓音:“頭一批賑災的官銀糧食都失竊了,這第二批還在路上,大家都說,這第二批保不齊也要丟!”
她在這一片,閑來就愛聽些小話,附近哪家出了事,除了主家,她保管是第一批知道的。
恰這時,一位穿著鴉青官服的長臉男子從門前經過,頭也不回,進了隔壁的門。
楊柳的左鄰右舍,這才算見了個全。
陳娘子見楊柳看著男子,解釋道:“這位是程瀟程大人,在郡守大人府裡做刀筆吏。”
楊柳:“可這位大人看起來好生消瘦。”
是肉眼可見的形銷骨立,只略比路邊的乞兒略好上一些,若非那身官服,幾乎看不出是做官的。
陳娘子笑笑:“程大人的祖母病了,花錢多,大人本就清貧,又遇上雪患,為了他祖母,這日子過得難呢。”
南潯被殿下留下,看顧小郎君,見了她艱難地提著米,問道:“小郎君,您這是要做什麼?”
楊柳道:“右邊的鄰居回來了,我去瞧瞧。”
南潯接過米,輕松拎上,見她目露驚嘆,微微停直了背,笑道:“屬下陪您一起去。”
程瀟正為祖母熬藥。家裡的木柴將要耗盡,炭早就沒了。他生了火,在東屋裡慰問過祖母,便沉默著翻出一隻上了年頭的玉佩。
這玉佩是他早早過世的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也是他父親留給母親的念想。他父親外出打獵遭了難,母親憂思過度,將襁褓中的他拉扯到四五歲大,便撒手人寰。
從此他與祖母相依為命。
幼時他不懂母親為何望著玉佩落淚,直到母親去世,將父親臨行前送給她的玉佩給了他,他這才知曉了母親在透過玉佩看什麼。
東屋傳來幾聲嗬嗬的呻.吟。
程瀟忙將玉佩攏進破了毛邊的袖子,疾步過去,跪在榻下,扶起病懨懨的老祖母。
老祖母被病痛折磨的臉上浮起青灰之氣,費力張口,程瀟慌忙半俯在她唇畔,聽到模糊的氣音:“不要……當……”
程瀟斂眸,將沉重的棉被上拉,免得風灌進來吹到祖母,定聲道:“孫兒不當玉佩,祖母放心。今日郡守大人剛賞了孫兒,孫兒有錢。”
老祖母呆滯頷首,複又激動起來,伸指道:“不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