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平準官平抑物價,設均輸官輸送財稅,前朝就有這樣的事。兩害相權取其輕,鹽與鐵,無論是掌控在官家手裡還是私家手裡,都有不好的地方。”
楊柳看向他:“至於先生所言,鹽鐵一家獨大致使價格過高,也不單單是憂心百姓生計艱難,我說得可對?”
反對派以物價和百姓生計為由,雖有理,可卻牽強。在座雖都未入仕,未經宦海沉浮,可唸了許多年的書,心明眼亮,哪裡會為了區區物價固步自封,定是有更深的憂慮。
陳克頷首,大嗓門一吼:“你們都不許動,讓他說!”
幾人掩袖道粗俗,看他人高馬大,終是未曾言語。
楊柳便道:“鹽鐵暴利。所謂富貴險中求,越是暴利,走私越猖獗。”
“若是朝廷鹽鐵價高,百姓承擔不起,自然就有人走私,專以鹽鐵價格低於官價誘導百姓購買。走私多,則有錢財,有錢財則能發家,能招兵買馬聚集能人異士,為禍一方。”
“因此,若是不專賣鹽,則富家斂暴利。若是不專賣鐵,則人可收購鐵器、招兵買馬,而朝廷閉目塞聽,任其做大而不知。”
“假以時日,必然割據一方,成大氣候,屆時再混戰,可還有人受得起、降得住?數年前陛下與庸碌的趙王大戰,險些戰敗,難道不是因著趙王鹽鐵起家,錢財富足、兵器精良,帳下謀臣無數?”
“由此可見,鹽鐵必得掌控在官家手裡,如此才能知道何方有異動、何人有不臣之心。兩相權衡,各有利弊,只是在官家手裡,這弊要遠小於私賣。”
這下滿樓倒是寂靜無聲。
老先生目光示意近旁的書童們,親自敦促他們將此間議論隻字不差地記下,隨後張貼在樓外一裡處的高牆上,大聲念給人聽。
歷來風雨樓辯論時間皆有定數,時日一到,高牆下就有無數學子聚集,等著聽書童繪聲繪色地講解五樓的辯論狀況。
只聽這小廝落下最後一句話:“松明先生反駁,‘如今天下鹽鐵,十之五六歸於朝廷,其餘仍舊在私家手中。敢問鹽鐵禁榷,難道要強盜一般從私家手中奪走鹽井、鐵礦,將人趕盡殺絕不成?’”
眾人七七八八地議論起來,只覺得論得精妙無比。
鹽與鐵,不只是財,更是脈。
日頭漸漸西斜,書童卻遲遲不送來最後的論斷,眾人等得心癢難耐,開口催促。
小廝回去探看,再來時,滿面笑意,敲敲鑼鼓:“諸位莫要再等了,今日禦史張大人在暗室旁聽,派人謄了奏章,要將這辯論全須全尾地呈給聖上看,後面的不便說給大家夥聽。見諒,見諒!”
人群一片驚詫,一會兒驚豔於辯論,一會兒豔羨他們在聖上面前露臉,一會兒卻又憂心忡忡,擔憂這販賣鹽鐵的幾家大戶,難道真要被趕盡殺絕不成?否則為何禦史要單單謄這份奏摺?
楊柳也沒料到張禦史會在。
張禦史講了幾句場面話,一一贊過眾人,看向楊柳:“士別三日,刮目相待。短短數月,賢侄真是令人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