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從哪方面講,元寶認為,天下人大多都如他一般,不覺陛下有如何捅破了天的過錯,要人寧願往心窩上捅刀子,也不樂意同住一個屋簷下。
近來政務愈發繁忙,蕭策安常常要忙到深夜。更因深宮寂寞,獨身一人,不願閑下來,召見大臣的次數也比往常多。
大殿中燭火通明,陛下專注伏案的身形與往常別無二樣,元寶卻知陛下此時心緒不佳。
外面傳來喧鬧聲,元寶出去檢視,是蕭燕山正守在殿外,嚷嚷著要見皇叔。
他年齡尚小,縱然元寶給了暗示,也還是裝作沒看到,自顧自杵在殿外,大有不見皇叔就不走的架勢。
元寶也正暗自為難,進了門,卻見蕭策安已經將毛筆放在黑石山形筆架上,讓他帶蕭燕山進來。
蕭燕山別扭地叫了句皇叔。
蕭策安神色未變,攏著淡而不容忽視的威嚴,只拿一雙鳳眼靜靜瞧他。
蕭燕山壓下懼意,朗聲道:“皇叔,小叔的案子可有眉目?”
蕭策安不再理會他,提筆繼續處理政務。蕭燕山如一隻暴怒的幼獅,立在案外幾丈處兀自喘息,欲要張牙舞爪卻有所顧忌。
良久,在他張口前,蕭策安道:“若你救人的本事就是到朕這裡動動嘴皮子,不如趁早回去睡下。”
在蕭策安面前,年少單薄的他是如此不值一提。
蕭燕山憤怒了:“總比皇叔看著人問斬的好。”
蕭策安十指交叉,雙肘放在案上,那雙靜靜望著他的眼睛,浸著海一般的深沉。
自幼時起,這位皇叔就常為人稱頌。身邊的宮人、長輩,無一不誇贊他的聰慧過人,父王與母妃在世時,也對他贊不絕口。皇曾祖母最喜歡的,也是這位皇叔。
然而血脈親情最淡薄的,也是這位皇叔。他不止與皇祖父有嫌隙,還親自滅掉了三皇叔。皇曾祖母每每念及,暗自垂淚,不得安享天倫之樂。蕭燕山怕他,不僅怕他的冷麵和威嚴,更怕有一天自己也會被他鏟除。
如今他的利刃更是伸向了對皇位毫無威脅的異姓親緣。子嗣凋零的蕭氏皇族,又能剩下誰呢?蕭燕山真切地感到了危機,一如從前皇叔在皇祖父陵前的冷漠,以及他冷酷地命部下斬去三皇叔的頭顱。
或許是唇亡齒寒,或許是年少眷戀溫情,蕭燕山咬牙道:“皇叔,您不去我去。”
“你去做什麼?”蕭策安淡笑,“你是知道她做了什麼,還是知道朝臣要給她定什麼罪?你是收集到了洗脫她罪名的證據,還是清楚了背後有哪些人在推波助瀾?”
蕭燕山憤憤:“我會查清楚的!”
“去吧,”蕭策安頷首,“她曾對朕進言,你是聰慧有餘而勤勉不足。在朕看來,後半句著實誠懇,只是你的聰慧朕卻不知從何處見得。”
放下筆,蕭策安再也寫不下去一個字,要元寶呈上大儒名錄,為蕭燕山親擇良師,尤其點了兩位前朝時教導皇子的師傅,教導蕭燕山。
臨窗眺望,夜色黑沉如水,孤零零一叢石斛蘭生在窗欞下。蕭策安面色冷淡,讓人將窗前清幹淨,不要擋了光線。
馮水跟著蕭燕山從禦書房折返,觀小主子難掩怒色,也比平日裡謹慎了些。到了寢殿,小主子猛灌下幾杯茶,坐在案邊瞪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