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橡樹林裡,點綴著星星點點的螢火蟲。置身其中,如入仙境。不多時,卻又下起雨來。
“舅父上了年紀,難免糊塗,”他又看向楊柳,“你出谷之後想做什麼?”
楊柳道:“我不瞞你,但我不會再回京都,也不會再做官。”
蕭策安聲線如常:“那你要去哪裡?”
“你抓疼我了,”楊柳抽出手,“我還沒想好。”
蕭策安試圖扯出個笑,卻笑不出來,定定立在原地。
楊柳還在往前走,身形在雨霧裡有些模糊,隱約已經能見到竹樓的燈火,襯得她有些明亮了。
她幾乎沒有因他而停留半步。
蕭策安面沉如水。他常年習武,體質絕佳,頭一次在不算寒涼的絲絲雨霧裡,體味到什麼叫如墜冰窟。
到了竹樓前,楊柳請他換身衣裳再走,還取了把油紙傘放在門口。
蕭策安神色冷凝,站在廊外,任憑雨水打在身上。燭光下,楊柳臉上絨毛細微可見,面上發上還帶著被雨浸過的水光,白得近乎透明。
“你為何始終不願和我在一起?”蕭策安喉結滾動,“是走是留,總要給我個答複。”
楊柳倚在門框上,聞言看了他一眼,輕笑一聲,側仰著頭,眸光盯著屋簷的走馬燈瞧,“我吊著你?陛下,您可不比我好到哪兒去。”
蕭策安眉目一緊,聽楊柳越說越離譜,雖不懂她為何如此講話,卻直覺惹了人惱,心轉得比批奏摺時還快,決定開口攬錯。
楊柳唇角含笑,伸出食指,擺在面前搖了搖,示意他噤聲,“我不喜歡皇宮,不喜歡爭權奪利,您明知如此,為何還來追求我?”
“我只問您一句,您能捨棄皇位嗎?”
蕭策安凝眸:“如今自然不能。”
新朝初立不過才十餘年,百廢待興,邊患又還沒有處置妥當。蕭燕山雖聰慧,又是他的侄兒,卻也是個孩子,兼之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未曾經歷過磨難挫折。真要成材,至少也得再打磨上一二十年。
一二十年的光華,對人不可謂不重要。
楊柳笑笑。只此一句,便見真章。他沒有子嗣,又身處高位,想必也如同歷朝歷代的帝王一般,恨不得皇位牢牢地攥在他和他的後代手裡。
但楊柳絕不會與他有孩子。即使他們在一起,日後他若不想皇位旁落,恐怕也要和別的女子雲雨。
楊柳無法接受,也不會等到那時候。
蕭策安的臉龐很立體,沉默時常常有咄咄逼人之感,讓人禁不住臣服。雨水順著他下頜滑落在地,楊柳清清楚楚地從他那雙鳳眼中看到了情意。
“你是個有野心的人,我不會讓你為我停留,”楊柳終於直視蕭策安,“君臣有別,我會執行君主一切合理的命令,但我無法向我的伴侶低頭,更無法臣服。能讓我臣服的只有一個,那人就在紫金大殿上,我會如同所有人一般,為他和王朝遮風擋雨。”
“我的夫婿,至少要與我一般,無論是才情還是品性。當我們分道揚鑣時,若是我的錯,他不必自責。若是他的錯,我亦不必悔恨。若我二人自覺無錯,不過是緣分已盡,無須多留。我不會挽留,更不會遺憾,料想他也如此。”
“這不是愛,”蕭策安直直看著楊柳,“愛怨相伴,正因我愛你,期望與你在一起,你對我不搭不理時,我才會心痛怨怪。若不憧憬嚮往,你便是對我揮刃相向,我也不過將你看做一位尋常的仇敵罷了。”